读龙应台《目送》

来源:支点投资作者:沈新华发布时间:2013-09-05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龙应台
    读这篇散文,不由得让我想起朱自清的《背影》中感人至深的父子亲情。龙应台这篇《目送》带给我们的不仅是一份血浓于水的亲情,更有一份对生命本质的深刻思索。一次次目送孩子不断成长的背影远去,一次次目送父亲日渐衰老的背影远去,更是带着无奈目送时间流逝。整篇文章都在表达亲人朋友间的温馨情感,但也浸没在一种无法名状的苍凉中。人到中年,我越来越深地体会到其中的滋味,倒退几年,我怎能读懂这篇《目送》的苍凉,每次阅读都会触及心中最柔软的部份。
    这种苍凉一直漫延到整本散文集。书中没有华丽的词藻,文字平实中表达了作者并非独特的观点,但给我的感觉就是身边平常发生的事件,每读完一篇文章,我都要合上书,整理一下思绪才能继续下一篇。
    关于母亲:年迈的妈妈要回的“家”,不是任何一个有邮递区号、邮差找得到的家,她要回的“家”,不是一个空间,而是一段时光,在那个时光的笼罩里,年幼的孩子正在追逐笑闹,厨房里正传来煎鱼的滋滋香气,丈夫正从她身后捂着她的双眼要她猜是谁,门外有人高喊“限时挂号拿印章来”……抚育了几个优秀儿女的妈妈,终抵不住岁月的侵蚀而不顾一切的遗忘了过去,一次次与女儿不明就理的电话,任由女儿给涂彩色指甲,一起泡温泉,一起搭快捷,整夜无眠后清晨的散步,更有那盖大红章的证明书,对妈妈来说似机械跟随女儿的活动,有时甚至不知道陪伴她的是谁,但对女儿来说,能陪伴妈妈是多么大的幸福,因为有父母在的地方就是家。
    关于孩子:在风雨中幸福地等候一辆机场的巴士,只因里头载有自己十七岁的孩子。孩子已长大,反而自己倒像个没见过世面的五岁小孩。儿子耐心地教妈妈烧菜并认认真真地对妈妈说:“我不是要你烧给我吃。你还不明白吗?我是要你学会以后做给你自己吃”。这是儿子爱的表达。母亲节,儿子的邮件里没有一句话,只有一个网址,但那是儿子给母亲最好的节日礼物。
    关于兄弟们:家常日子平淡过,聚首是为了父亲或母亲。我们不会像风中转蓬一样,想忘于人生的荒漠,因为我们能从彼此的容颜里看得见当初。彼此共老,真的很好!
    关于朋友:牵挂你的人慷慨赠予你时光与情感,有时候是你牵挂别人。但总是别人牵挂你多,时不时一个“相见亦无事,不来常思君”的电话。朋友就像是一段美好的下午茶时光,悠闲舒适:饮酒,品茶,看画。
    读这本散文集,不得不提《(不)相信》。随着岁月的增长,曾经相信的东西,有的不再相信,有的却更深信不疑。更多的是以前不相信的东西现在变得开始相信,这应该是每个人成长的心路历程。生活的一些无常变故,让人开始求索生死大问,也真正相信了“色即是空”。
    这是一本值得细细品味的书,并且应该是不断的重复阅读,我现在也不能完全理解书中表达的各种情感,每次读《目送》都会有新的感触,一次比一次深刻。

附原文:

目送
――龙应台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华安上小学第一天,我和他手牵着手,穿过好几条街,到维多利亚小学。九月初,家家户户院子里的苹果和梨树都缀满了拳头大小的果子,枝丫因为负重而沉沉下垂,越出了树篱,勾到过路行人的头发。
  很多很多的孩子,在操场上等候上课的第一声铃响。小小的手,圈在爸爸的、妈妈的手心里,怯怯的眼神,打量着周遭。他们是幼稚园的毕业生,但是他们还不知道一个定律:一件事情的毕业,永远是另一件事情的开启。
  铃声一响,顿时人影错杂,奔往不同方向,但是在那么多穿梭纷乱的人群里,我无比清楚地看着自己孩子的背影──就好像在一百个婴儿同时哭声大作时,你仍旧能够准确听出自己那一个的位置。华安背着一个五颜六色的书包往前走,但是他不断地回头;好像穿越一条无边无际的时空长河,他的视线和我凝望的眼光隔空交会。
    我看着他瘦小的背影消失在门里。 
  十六岁,他到美国作交换生一年。我送他到机场。告别时,照例拥抱,我的头只能贴到他的胸口,好像抱住了长颈鹿的脚。他很明显地在勉强忍受母亲的深情。
  他在长长的行列里,等候护照检验;我就站在外面,用眼睛跟着他的背影一寸一寸往前挪。终于轮到他,在海关窗口停留片刻,然后拿回护照,闪入一扇门,倏乎不见。
  我一直在等候,等候他消失前的回头一瞥。但是他没有,一次都没有。
  现在他二十一岁,上的大学,正好是我教课的大学。但即使是同路,他也不愿搭我的车。即使同车,他戴上耳机──只有一个人能听的音乐,是一扇紧闭的门。有时他在对街等候公车,我从高楼的窗口往下看:一个高高瘦瘦的青年,眼睛望向灰色的海;我只能想象,他的内在世界和我的一样波涛深邃,但是,我进不去。一会儿公车来了,挡住了他的身影。车子开走,一条空荡荡的街,只立着一只邮筒。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 
    我慢慢地、慢慢地意识到,我的落寞,仿佛和另一个背影有关。
  博士学位读完之后,我回台湾教书。到大学报到第一天,父亲用他那辆运送饲料的廉价小货车长途送我。到了我才发觉,他没开到大学正门口,而是停在侧门的窄巷边。卸下行李之后,他爬回车内,准备回去,明明启动了引擎,却又摇下车窗,头伸出来说:“女儿,爸爸觉得很对不起你,这种车子实在不是送大学教授的车子。”
  我看着他的小货车小心地倒车,然后噗噗驶出巷口,留下一团黑烟。直到车子转弯看不见了,我还站在那里,一口皮箱旁。
  每个礼拜到医院去看他,是十几年后的时光了。推着他的轮椅散步,他的头低垂到胸口。有一次,发现排泄物淋满了他的裤腿,我蹲下来用自己的手帕帮他擦拭,裙子也沾上了粪便,但是我必须就这样赶回台北上班。护士接过他的轮椅,我拎起皮包,看着轮椅的背影,在自动玻璃门前稍停,然后没入门后。 
  我总是在暮色沉沉中奔向机场。
  火葬场的炉门前,棺木是一只巨大而沉重的抽屉,缓缓往前滑行。没有想到可以站得那么近,距离炉门也不过五公尺。雨丝被风吹斜,飘进长廊内。我掠开雨湿了前额的头发,深深、深深地凝望,希望记得这最后一次的目送。
  我慢慢地、慢慢地了解到,所谓父女母子一场,只不过意味着,你和他的缘分就是今生今世不断地在目送他的背影渐行渐远。你站立在小路的这一端,看着他逐渐消失在小路转弯的地方,而且,他用背影默默告诉你:不必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