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信与刘邦——当秀才遇上流氓(上)

来源:支点投资作者:林齐鸣发布时间:2013-06-24

  依郭沫若先生对中国历史阶段划分之依据,洋洋洒洒两千年上下,一部中国封建社会史,就是一部朝代兴衰接替史。依历史唯物主义阶级论,无论哪一朝代,都是地主阶级统治的国家机器。这部驳杂机器中,其万人之上,居天之子为己称者,唯皇帝一人耳。欲坐此众皆眈眈之宝座,首先须有自己的军事力量,一批文臣武将出谋划策,东征西讨,推翻旧朝,打压其他争权势力,建国立号,最后方能登其大宝。自古胜者为王败者寇,后继众皇虽仰仗血统姓氏,开国之帝却不问出身;故称王称霸者,藉履卖席者有之,化缘乞食者有之,地痞流氓者亦有之。而地痞流氓一众乌合,出秽言、打群架则可;制六合、平八方则不可。还须学富五车的文雅书生治内政,胸有韬略的风云将军攻城池方能得遂所愿。于是历史一幕幕重演同一个主题:当秀才遇上流氓。可用此句概括者,刘备与孔明自不待言,赵匡胤同石守信、赵普更是世人皆知,至于朱元璋与刘伯温、李善长——写下来都自觉是添足之笔。而本文要重点论述的两位主角,正是秦末汉初的韩信、刘邦。
  本文题目,直如一出京剧过场,两位主角,一位秀才,韩信,一位流氓,刘邦,两个人从相遇、相识,到提拔、辅佐,最后终于互谋,两虎一伤。那么,何谓秀才?何谓流氓呢?
  秀才,饱览群书,智甲天下,但屈居人臣,为人出谋献策,拔城下寨者也。
  韩信是一位智将,史记里描述韩信,从未重点写他一矛挑万兵,而是写了他的以智谋取胜。他的智谋,放之后世,仍有名家沿用。诸如韩信攻打成安君一役,背河布阵,引其出寨,而以奇兵袭其营,立红旗吓之令其自乱,与周瑜诈死引曹洪,张飞假醉擒严颜有的异曲同工之妙。而水淹龙且,与后来诸葛亮新野水淹曹操大军、关羽水淹庞德七师有不谋而合之处。
  韩信是一位蒙哥马利式的将军,他不但胆大,而且心细,他有把士兵背河而战,陷之死地而后生,置之亡地而后存的胆量与魄力,也有在入井陉之道之前先使人闲视,看广武君的计策是否被成安君采纳的谨慎。尔后他听从广武君的计策,暂时安顿于赵,安定民心,以威势劝降燕齐。并不打无准备,或者准备不周之仗。
  韩信有着儒家书生的气质。他武不如樊哙,但亦不屑与之同伍:“信尝过樊将军哙,哙跪拜送迎,言称臣,曰:‘大王乃肯临臣!’信出门,笑曰:‘生乃与哙等为伍!’”正所谓“生平跨下能蒲伏,只是羞随哙等肩!”这正体现了他的书生气质。就如同孔乙己,不愿脱下破长衫。为的是保护自己的风骨,不要沦落得与凡常人一般。他与刘邦谈论诸将之能,说刘邦只能将兵十万,而自己是多多益善,完全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虽然后面举出刘邦天赋使然的将将之能,但是也能明显看出其儒生之风骨。
  韩信更非只有傲骨之莽汉。人云:大丈夫能屈能伸,笔者窃以为实乃韩信之谓也。从借住亭长到乞食漂母,从胯下之辱到求教广武,韩信走过一段段坎坷的路程,这之中笔者看到了一个为了远大志向而能忍一时之辱的能屈能伸的大丈夫形象。对其胯下之辱和求教广武,王安石分别赞叹道:“但以怯名终得羽”,“将军北面师降虏,此事人间久寂寥!”韩信赐漂母千金,把当年使他受辱的少年招入麾下作中尉,这些都体现出他的雄大胸襟和非凡气度。更可贵的是,韩信在年轻家贫时就有大志,有远见卓识:有如司马迁说道:“吾如淮阴,淮阴人为余言,韩信虽为布衣时,其志与众异。其母死,贫无以葬,然乃行营高敞地,令其旁可置万家。余视其母冢,良然。”
  流氓,虽胸无点墨,无治国理军具体之能力。但怀大志,谋大事,重义气,轻礼节,善于交际,善于协调,善于领导,善于用人者也。
  刘邦正如刘秀、刘备几个刘氏称王子弟一样,都是市井布衣甚至流氓出身。其习气从萧何一言就可看出。刘邦想要呼来韩信,封他为大将,萧何说:“王素慢无礼,今拜大将如呼小儿耳,此乃信所以去也。王必欲拜之,择良日,斋戒,设坛场,具礼,乃可耳。”萧何所谓“素慢无礼”,自然体现出了刘邦的流氓习气,不拘小节,甚至不懂小节。非独《淮阴侯列传》里有记述,在其他的地方,司马迁也对高祖的流氓习气加以描述:鸿门宴上,他把张良留在项羽那里,自己抄小路逃走;他一但失败,为了逃命,把子女从车上丢下去,一副为了自己的今后大计留得性命,亲情也在所不惜;父亲要被项羽所杀,他更只求一杯羹,摆明了我为了和你争天下,不怕老爹送命。你奈我何的模样。有的史学家称这是王者之道,在政治上就是要六亲不认,为了真正出人头地排除一切阻碍,放弃七情六欲。这种说法在马基亚维利那里有一定正确性,但是不能说这样的行为是绝对正当的,是人间正道。这种做法如何定性权且不论,但笔者认为从这些行为里,总结出刘邦的天不怕地不怕,为求胜利和霸业不顾任何牵绊,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流氓习气,是有凭有据的。但是就是这样一个作了王作了皇帝仍有着流氓习气的人,却能指挥“汉初三杰”和十万、百万大军,成功地灭楚立汉,最后还把开国武功第一的功臣擒住并软禁起来。韩信在实质上讲,是成也流氓, 败也流氓。
  记得南宋诗人华子西曾做了一绝句讽之:“汉将假帝为真帝,齐乞真王作假王;大抵纪韩皆是信,不知谁短又谁长?”巧妙地以两个名为“信”的将领的比较,来讽刺刘邦的言而无信:另一个“信”便是纪信,在荥阳之围中,他自愿冒充刘邦出降,让刘邦得以逃脱,自己则被项羽活活烧死,舍身救了“真命天子”。但是韩信为刘邦攻城掠地,最后还是被高祖以谋反为罪名所软禁,从这里也看出了刘邦的反复无常,“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以一个只是心中疑惑忐忑的理由,就认为原来的功臣谋反而诛杀之,正是像煞那位因为手下谋士刘馥说他的短歌行中“乌鹊南飞”句在大军出师前显示不吉之兆而被他刺死的奸雄。
  如上文所述,家天下的制度要继承皇位确实要血统,但是王侯将相无种,有能者居之。改朝换代还需出身市井的“流氓”,流氓无疑需要秀才的协助,于是,每个新朝建立之前,往往出现这一幕:当秀才遇上流氓。
  当秀才遇上流氓,秀才助流氓成事,成事后本该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自身权势却往往难保,甚至可能连性命都赔了进去。所谓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敌国破,谋臣亡的扼腕故事,一再上演。
  自韩信受命大将的那日起,韩信的性格就注定了他的命运。他为报汉王知遇之恩,积极备战,出谋划策,身先士卒,一路横渡西河,俘虏赵王,生擒夏说,带领军队夺取井陉,杀死成安君,攻占了赵国,以声威镇服燕国,平定安抚齐国,向南摧毁楚国军队二十万,向东杀死楚将龙且,这可以说是功高震主。
  另一方面,刘邦亲自统领几十万人马在巩县、洛阳一带抗拒楚军,即使凭借着山河的险要,一日数战,却无尺寸之功,甚至以至遭受挫折失败,几乎不能自救。在荥阳战败,在成皋受伤,逃到宛、叶两县之间,智尽勇乏了。将士锐气受挫,军粮也消耗殆尽,两相比较,能力优劣立时显现。而此时,韩信派使者向汉王求假齐王,不必以刘邦多疑的性格来看这件事,谁都会感觉这里面或多或少都有威胁的成分。我相信,韩信确实想做大官,但是根本没有趁人之危谋求官职之心,因为以他的能力和威势,在军中极受尊敬爱戴,士兵的武器上都刻着“不杀韩信”,此时的他要做大官,自己完全能做到,根本无须请示什么人。但是汉王感到了其中威胁的火药味道。一听到使者的话,立刻大骂:“吾困于此,旦暮望若来佐我,乃欲自立为王!”此时的韩信,已经在无意中让汉王起了戒心。幸好有智士在旁提醒,幸好汉王反映迅速,一句“大丈夫定诸侯,即为真王耳,何以假为!”保住了君臣关系。但此时,刘韩之间的关系,已经没有当时拜将论天下时那么密切融洽了。
  这就是秀才和流氓的关系发展中的必然阶段,秀才有平乱定国之能,但无指挥将领,组织政权之能,但是秀才们却也与流氓一样,胸有志向,他们希望能在流氓手下称一方之霸,揽部分政权,但并无谋反之意。